从遭两次猥亵后的维权到反抗非法解雇：一个富士康女工勇敢抗争揭开的资官社黑幕与她为自己争得的一线光亮

「2024年1月30日，在Fox康工作六年半之久的普工小芳因连续多日在工会投诉而被公司以旷工为由开除。小芳后续发微博控诉自己的遭遇，却被Fox康所在的油松派出所警察找上门。在劳动仲裁过程中，尽管鉴定表明Fox康假冒工人在培训记录上签字，Fox康依然在劳动仲裁中胜诉。

「目前，小芳被非法解雇的案件已被深圳市龙华区人民法院受理，并将于2025年4月7日开庭。」

（摘自郝正新律师2025.4.6.发布的《【重发】一个Fox康女工为何输掉劳动仲裁》的开头）

实际上我仅仅是昨天（4月5日）晚上断断续续看完这位富士康女工在微信视频号的直播后才出于好奇第一次了解了她的经历，这种好奇是直接因为她似乎非常悲剧的受孤立受迫害经历以及她惊人执着的抗争、带来的某些惊人改变——她在直播中几乎一直表现的坚强和微笑，却又有时透露出情绪易激似近乎崩溃的神情，一再强调“工人要靠自己”的热情话语却透着孤独坚持的气息，清秀年轻的脸庞却是饱经苦难的神色，直到0点、睡前半小时我才搜索了显然是有关她的一些过往报道或她的自述，其中的沉重、不屈、坚持、成长都令我震惊，直到今天一觉醒来后数个小时我可能一半时间都在想这事，时不时翻查相关的网上材料……很显然，这个女工七年来受到的种种屈辱与坚持不懈维权抗争的很多个焦点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个案的意义，是非常值得全社会关注的，我希望尽我绵薄之力打破至今相当程度的社会沉默，唤起众人对4月7日下午3点半将在深圳市龙华区人民法院开庭的富士康女工小芳诉资方非法解雇案的关注。

本案缘起：深圳市公共场合--马路天桥上有人当街当众恶性猥亵女性事件

关键问题：路人公众的冷漠；官方妇联、资方对待申诉的反应导致受害女工更加受侮辱；资方反而刁难受害女工（质问+调岗）

本案的焦点是去年(2024年)1月10~29日富士康一众车间管理人员费尽心机采取种种手段强行非法解雇了小芳，从而引发后续的劳动仲裁、乃至去年10月27日小芳诉讼至龙华区法院今年4月7日下午本案将一审开庭，而实际上富士康有关管理人员早在2018年就多次针对、刁难小芳了——缘由竟然是小芳在夜班下早班路上遭遇猥亵后到官方妇联的申诉（企业不但不保护员工，反而因此刁难员工？！稍后再说）。

几年后在富士康内转到一个新车间，在小芳一再争取下，在富士康工会和车间部门领导见证下，小芳得以保持一直上长白班，这就避免了上夜班走夜路直接导致的人身安全问题，但也使得小芳在富士康资方管理人员眼中成了一个棘手的麻烦存在（在富士康干过的都知道，所有生产线员工都是每半个月倒一次白班夜班，不难想到在习惯于对基层普工发号施令的富士康管理人员眼中，一个长期只上长白班、有时还敢拒绝资方不合理调动的生产线普工是多么让他们讨厌，所以车间的课长会这样居高临下斥责小芳“出于人道主义才给你上那么多年长白班”）。

[以上自述图片来自小芳小红书“大口吃面2018”，原图共11张，记录的是2024年1月小芳遭遇种种刁难直到非法解雇的事件过程]

正由于早在2021年9月当时小芳所在的车间的一群线组长施压要她转夜班，她当时就向富士康工会申诉、也积极发文章，甚至被富士康管理人员可笑地指责为“与今日头条有所勾结”、甚至是“受到了J外势力的影响，是扰乱公司内部秩序的元凶”（引自一年前这篇小芳的自述《“我下班路上遭遇猥亵后公开发声，被公司非法解雇”》）。所以发生在去年2024年1月的非法解雇已经不是第一次，虽然确实是富士康管理人员费尽心机、最终强行非法解雇了小芳的一次。

所以，整个事件的缘起要追溯到发生在2018年4月和7月小芳夜班下早班途中遭遇的两次当街猥亵事件——但是我不愿过细地复述这些经过，也不希望小芳本人一再细致地回顾那些创伤历史（虽然据说“复述创伤经历”是走出阴影的一种心理疗法，但我个人觉得这是一种有限度的疗法，一味的一遍遍回顾创伤也是很有问题的），不了解的人看上面一段我引用的那个小芳自述链接就行了。

我在此只说2018年小芳这些遭遇（包括后续申诉过程）的三个非常值得全社会关注女性权益和女性劳动者权益的关键问题：

其一，小芳在微博自述的第二次猥亵竟然是发生在白天（应该是下夜班后的早上，时间是2018年7月初），是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发生的，甚至是施暴者已经在解开裤子的扣子、小芳在挣扎着大喊救命的情况下，来来往往的人里依然视而不见地匆匆走开（只因小芳挣脱而使此人未能得逞，所以其实不是一般猥亵，而应属强奸未遂）。世俗主流人群的冷漠、麻木不仁令人震惊。同样惊人的是，小芳后来了解到很多女工友都在附近的路边遭遇过露阴癖、袭胸、跟踪等猥亵事件。

然而，相比于小资产阶级主导的国内网络舆论场很喜欢嘲讽“印度的”针对妇女的当街当众性暴力，我们这个社会却很难见到相关新闻，为什么众多的底层女工在我国最大现代化城市之一的公开公共场合的普遍受害遭遇在主流舆论面前却宛如在黑箱中鲜为人知？看看小芳后来的遭遇就可知一二……

其二，由于了解到更多女工同样当街受猥亵遭遇，2018年11月13日小芳联合三名受害女工去深圳市龙华区妇联申诉、反映问题，然而这官方的妇联却找到小芳所在富士康车间的领导，把小芳受害的隐私抖露给富士康管理人员，官方妇联就这样和富士康管理人员一起造成小芳受害隐私在整个车间里扩散，导致小芳受到二次伤害，而且这次影响范围更大得多，把一个女孩子的受害变成了她工作场合人尽皆知的公共事件，让她受到很多同事奇怪另类眼神的打量、感觉到很崩溃。官方的妇联却说这些属于“正常工作流程”里的“不可控因素”——妇联作为名义上的妇女权益组织，连妇女最起码的个人隐私权益都保护不了，还保护得了什么？谁还能指望妇联？

其三，2018年11月以来龙华区妇联两次去富士康联系一些领导给小芳反馈意见，却奇怪地引出了领导们对小芳一再的质问、还一度形成官方妇联和管理人员七个人围着小芳一个人说话的压力场景，更奇怪的是富士康的管理人员对妇联做出的反应就是未经商量把小芳调到另一个部门工作，小芳后来发现那个部门离她宿舍更远、路更黑，所以资方对受害女工的反应竟是如此的刁难。同样奇怪的还有富士康的管理人员一直追问小芳，同她去妇联申诉的其他几个厂的小姐妹是谁、姓名和联系方式是什么。

这其中还出现了一个女性权益方面长期都有的疑问：龙华区妇联和富士康管理人员第二次给小芳反馈意见时提到，会专门给富士康女工做安全培训，姑且不说怎么只有富士康女工才有安全培训，为何发生这种侵害案件时，似乎主流社会的第一反应都是针对受害者做教育培训，却不针对潜在施害者或施害行为做震慑、预防？

（这一节大量参考了微博“大口吃面2018”在2018年的多条微博）

2024年小芳遭富士康非法解雇案，最集中最典型反映了当代一个劳动者保住最基本工作权，能有多难

——资方管理人员连同工会人员极尽逼迫签字、捏造“旷工”强行开除；

资方公然做伪证、官方仲裁员公然训斥-企图让女工及其律师退出维权、司法鉴证为假，仲裁仍驳回女工绝大多数请求

从事情原由来看，2018年小芳遭猥亵而申诉、引发的富士康资方一连串施压，以及后来小芳争取了更有利于下班路上安全的长白班而成为富士康资方管理人员眼中钉，都是后来2024年非法解雇的前情；虽然如此，虽然这些事情本身就很奇葩（企业员工受侵害，企业不愿保护，反而开始了种种刁难的过程），但所有这一切都不能成为企业公然违反劳动法、非法强行解雇工人的理由。

我们今天来看2024年小芳遭富士康非法解雇案，正由于小芳不仅是一个工作了特别久的富士康基层工人（要知道富士康流动性有多大，进一条数十人的生产线满一年时，大部分这一年进来的工人都走了，都足以堪称这条线的老员工了，而小芳从2017年7月到2024年1月被解雇时已在富士康工作了六年半之久），而且一直是特别用心争取维护自己权益、尽可能申诉反抗任何不公正对待的工人，也正由于富士康管理人员多年来惯于对员工发号施令、早就想拔掉小芳那样的像眼中钉一样尽力维护自己权益的工人（笔者十几年前在富士康打工时，同宿舍里也有一个类似这样的工友和同他车间其他百余人一并被调岗，这些人都是从各条产线抽出来的被管理人员认为不太听话的工人，当时发生过集体反抗事件，所以这种事在富士康也并不罕见），因而小芳从2024年初以来公开的维权抗争就成为一个极好的最新的公开案例，最集中最典型反映了当代一个劳动者保住最基本工作权能有多难——分别从资方管理人员、富士康工会人员、乃至官方的劳动仲裁委，都做出了“精彩”的表现，而小芳的自述和相关报导也做了相当详尽的报道，所以这在全社会关心劳动权益（且是最基本的：免受非法解雇的工作权）的角度来看是很有公共价值的。

相关详细报导，见《【重发】一个Fox康女工为何输掉劳动仲裁》，以及都以“大口吃面2018”为名的小红书、微博账号。

从促进社会进步的角度说，社会舆论也应该更多地期待、关注、审视国家司法机关——法院将会在这场很明显资方打压工人的案件里做出怎样的判决？

[劳动仲裁过程中申请的司法鉴定认定富士康提交的签名证据为假]

另外我本人还想问：对于资方公然作伪证、经过司法鉴定证据为假的情况，即使是财大气粗的台湾省资本企业富士康在中国内地经营的企业，是否可以豁免《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零七条（其中第一款规定「以暴力、威胁、贿买等方法阻止证人作证或者指使他人作伪证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很多人都知世道很黑，但不屈悲剧命运经历、始终尽力抗争和学习，女工小芳终于为自己争得一线光亮

其实要说“世道很黑”，很多稍微有些基层工作生活经历的人都是知道的，但真正去抗争过的人才会懂得，世道再黑，经过抗争至少也让那些恶人不会轻易拿捏你——当然对方也可能因而升级他们的整人手法，但如果不抗争，只会更快就被干掉。

对于我们的基层劳动者来说，抗争还有一些更大的意义，就是：这亲身上阵的维护自己权益过程会迫使我们学习、想尽更多办法（例如学习法律、学习与资方及官方各个部门打交道、学习怎么用文章和视频发声、扩散自己的声音）、教会我们睁开双眼看到更大的世界、寻求更广泛的渠道和社会力量，乃至提升自己的意识和文化，觉醒到改变自己命运。

直到今早我才搜索了解到小芳其他一些自述，让我再次悲切地深感到实际上是作为很多工人普遍的悲剧命运，然而又佩服、欣慰于她的努力改变：原来她不只是受苦受难和维权抗争，还报了技能培训班学习了月嫂、还考了驾照、甚至一边在富士康打工一边读了大专、乃至自考本科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整个人的自信心发生了很大变化。

而在她刚出来打工时还发生这样悲剧的让人震撼的一幕：

「我15岁就出来了，到现在（指2024年初）打工11年。当时我刚考完中考，和老乡一起到了东莞……我当时就觉得太烦了，也不想干。我还是想着回去读书的。我还跟我姐姐闹绝食，一开始她也不管我，后面就受不住了，她跪着哭着跟我说，你不能回去了，没有书可以读了，你吃饭吧。我很绝望，非常崩溃。」

经过十一年的苦难和抗争、努力学习依靠自力的奋斗后，即使不确信本科学历能否有助于在严峻就业形势下找到工作，但这位女工也争得了一线光亮——有了如此勇猛而洒脱的心态：

「但跟其他工人比，我的选择可能多了一些吧。为什么这样说？第一，我确确实实有去改变自己，也确实比他们多了一个学历。另外，我以前什么都不敢，但现在我什么都敢去做，哪怕走错了我也不怕，走错了我可以起来，可以从头再开始。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害怕的？」（两段话都引自「极昼工作室」2024.2.6的报导《一位流水线女工开始写论文》）

或许同样不可低估的是，如果说小芳过去遭遇猥亵后好些年的抗争似乎都是“孤勇”的，那么至少在近一年多的公开抗争中，她也在网上、在社会上争取到了一些有帮助的联结与支持，她的勇敢抗争应该不像是当初那样孤独了吧，慢慢地，更多的人会更多地关注进来，尤其这个诉讼案的进展已经是一个契机，很值得全社会更多的关注。

——希望这个社会有更多光亮照到她身上，也希望她成为更多人的榜样——只有这样，这个社会才会有点积极改变……

今日关注：小芳被非法解雇的案件，将于2025年4月7日下午15:30在深圳市龙华区人民法院开庭。

（以上分别是小芳的微博、抖音号。此文写得太急，没有提到最近数日来小芳的微博、抖音直播、小红书遭到很多次恶意举报、删帖、封禁、限流——这些都说明她的维权抗争遭到围剿、资方等有关方面顾忌维权工人与社会公众有更多联结，也正因此，社会更需要关注声援她，需要更多有心人积极支持。补记 2025.4.7.1:08）

2025年4月6日下午5点才开始写，晚上11点半写完于柳州家中（草草急就）

（今日字数：5016字）